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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二章 多謝殿下美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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軒轅玦的目光卻落在下首,那個本該屬於詹世城的位置。

現在是空空如也。

他眉頭輕輕一蹙,唯恐發生了什麽意外。

沈風斕這時已經和恒王妃完成了友好的交流,轉過頭來,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。

一眼就明白了他在擔心什麽。

“殿下,別叫人看出來了。”

她輕輕湊到他耳邊,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。

細語呢喃,看在外人眼中,格外親密。

眾人的目光多多少少看了過來,倘若此時有人朝對面看一眼,便會看到更有趣的景象。

一向面帶微笑,溫潤如玉的寧王殿下,居然皺起了眉頭。

他和眾人一樣看向沈風斕和晉王,手上不禁用力,幾乎要捏碎那只金樽。

明知道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,這般親密的舉動,他還是看得不順眼。

軒轅玦輕輕點頭,目光從她頸間的細白滑嫩,移到她的發鬢。

“這釵戴在你頭上,很好看。”

他是說,那支白玉釵,襯著她墨發如雲很好看。

沈風斕笑著扭過了頭去,朝恒王妃道:“二嫂嫂,我們晉王殿下說,你戴著那支珍珠步搖比我更好看呢!”

恒王妃喜不自禁,能得到軒轅玦這樣眼高於頂之人的誇讚,於她而言真是受寵若驚。

軒轅玦:“……”

他剛才的話可以這樣理解嗎?

與此同時,懷中抱著一個巨大木匣的男子,正急匆匆地從宮門趕進來。

烈日當空,他甚至騰不出手來抹汗,腳步不停地朝著含元殿去。

忽然,眼前有一只纖細的手,遞上一片潔白的香帕。

懷抱巨大木匣的詹世城擡頭一看,不禁心中懊悔,他為什麽挑了這麽個壽禮給聖上。

這樣搬得氣喘籲籲、大汗淋漓的,真是自毀形象。

若在別人面前,他才管不得什麽形象不形象的。

可眼前朝他遞出手帕的女子,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——南青青。

“詹大人,快歇歇擦把汗吧。”

此處已到了含元殿外的長廊上,遠遠望去,殿中的人到了個七七八八,不過最上頭的位置都還空著。

他舒了一口氣,總算沒有來遲。

便將那巨大的木匣放在一旁的長椅上,接過了南青青手上的帕子,朝額頭上一抹。

那帕子上帶著女子的體香,淡淡地縈繞在他鼻尖。

詹世城拘謹道:“多謝南大小姐。”

南青青一楞。

她和妹妹南子衿是雙生,家中的仆婦都很難分清,有時連她們的親生父親都分辨不出來。

沈風斕是頭一個,能夠輕易分辨出她們的外人。

現在又多了一個詹世城。

她不禁好奇道:“詹大人是如何認出我來的?”

詹世城有些不好意思,將那帕子放在手中一看,早已被他的汗水沁濕了大半。

索性就放到了懷中。

南青青看得面色一紅。

那是女兒家貼身的物品,他怎麽問也不問,就自收了起來?

只聽詹世城道:“在下上一回在京郊見過小姐,便過目不忘。縱然令妹與小姐生得相似,在下也是不會認錯的。”

南青青笑著掩住了口。

自上回從京郊回來,南子衿和一眾丫鬟們,就老是取笑她。

說詹世城必定是看上她了,看著她的時候,臉紅成那個樣子。

說得她又羞又臊,想到詹世城此人一身正氣,心中難免又生出好感。

她今日隨母親進宮赴宴,正好在此遇見他滿頭大汗。

也不知怎麽的,她鬼使神差,就把自己貼身的帕子遞了出去。

幸而今日南子衿不曾入宮,否則,只怕她要笑話死自己了。

聽詹世城這樣一說,她越發覺著丫鬟們所言非虛,詹世城的確是對她有意。

若非如此,何以一眼就分辨出她和南子衿的不同?

一時心中歡喜無限,嗓音又柔軟了三分。

“上次在城郊,還未好好回報沈姐姐和詹大人相助之情,青青甚是惶恐。”

詹世城一時楞在了那裏,看著她溫言軟語、乖巧嬌羞的模樣,越發覺得可愛。

腦子一時不夠使了,竟想起了近來看過的那些話本子裏的場景。

“姑娘既說惶恐,在下忽然想起……故事裏頭的女子常常說,小女子無以為報,只得以身相許……”

南青青正想著,詹世城怎會如此大膽,說出這樣的話來。

擡頭一看,只見他滿面通紅地低下了頭,汗水又從額頭沁了出來。

她不禁噗嗤一笑。

聽聞這位詹大人,是敢在禦前,彈劾晉王殿下的人物。

那日在京郊,她也看見他一身正氣,不畏強權的模樣。

沒想到這樣忠正耿直之人,在她面前說不了兩句話,就臉紅成這樣。

真是有趣得緊。

她輕嗔一聲,“呸,詹大人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,這樣輕佻的話,怎能隨意說出口?”

嘴上這樣說著,腳步卻沒有走開的意思,仍是站在他面前。

詹世城卻是個不懂女兒心的,一聽這話就急了,以為自己真的惹怒了南青青。

他忙忙地道歉,“該死該死,在下該死!唐突小姐了,小姐千萬別生氣!”

一面道歉,一面心中暗恨自己,看那些什麽傳奇故事的話本子做什麽?

這下好了,惹得他心儀之人討厭他了。

南青青見他不開竅,也有些著急。

“多早晚說怪你了?什麽許不許的話,大人同我一個小女子說有什麽用。”

她咬了咬唇,貝齒在朱唇之上,留下一排淡淡的痕跡。

一狠心,便道:“大人也該想想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我一個女兒家……”

說罷自己羞得滿面通紅,用手半掩著臉,便跑遠了。

留下詹世城楞楞地站在原地,不解其意。

良久,他像是終於想明白了什麽似的,大笑一聲扛起了那個木盒。

有人從他身邊經過,不禁納罕地看著他。

這是哪來的神經病?

詹世城卻笑得止不住,大步踏入了殿中,就朝沈風樓那邊去。

正和自己的同僚談天說地的沈風樓,忽然覺得眼前一暗,一個滿頭大汗的高大漢子擋在自己席前。

他笑得合不攏嘴,咧開一口白牙。

“高軒,你可能要有嫂子了!”

“啊?”

一向口齒伶俐的沈風樓,都不自覺驚住了。

——

殿外忽然響起一聲高唱,眾人都止住了聲音,各自歸位坐好。

“聖上駕到!”

眾人紛紛起身離座,只見一身明黃龍袍的聖上從殿外步入。

衛皇後站在他的左手邊,神色肅然,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面無表情。

他的右手邊挽著蕭貴妃,面上含笑,似乎進殿的前一刻,還在同聖上談笑風生。

這三人站在一處,沈風斕忽然可以理解,衛皇後為何如此嫉恨蕭貴妃。

無論從容貌、體態還是神情,衛皇後都輸蕭貴妃一大截。

再看聖上的目光自始至終落在蕭貴妃身上,看也沒看衛皇後一眼,就更能夠理解了。

一個不受寵的正宮皇後,像個擺設一般。

她甚至不是個花瓶,花瓶至少還有美麗的外表。

而她只是個,垂垂老去的青銅器,在無人問津的歲月裏布滿銅銹。

這讓沈風斕忽然想到一句話。

可憐之人,必有可恨之處。

待聖上與嬪妃們落座,李照人高唱一聲,“起——”

眾人覆又歸位坐好。

沈風斕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,朝上首覷了一眼。

只見聖上的禦座寬大,蕭貴妃直接在聖上身旁坐下,衛皇後卻坐在了左邊靠下一些的鳳座上。

鳳座是唯一能夠跟聖上禦座,幾乎並排而立的座位。

但是這樣看上去,倒覺得與聖上同坐一席的蕭貴妃,才是正宮皇後一般。

她身著艷麗的緋紅色,看起來原就比衛皇後更加顯眼。

坐在聖上身旁親自倒酒,嬌羞一笑的模樣,絲毫看不出那日在禦花園水榭的惆悵。

不愧是在宮中二十餘年,屹立不倒的蕭貴妃。

只見居於下首第一位的太子當先站起,端起酒杯朝著聖上笑道:“今日是父皇五十五歲的壽誕,兒臣祝父皇福如東海,壽比南山!”

大喜的日子裏,聖上笑呵呵地端起了酒杯。

“太子有心了。”

太子一飲而盡,又站了出來,親手呈上一份壽禮。

“兒臣得知父皇喜愛佛圖,特特命人從西域找來,這副玄奘大師的真跡,西行圖。”

聖上原是愜意地靠在椅背上,一聽到這話,直了直脊背。

“西行圖?真的是玄奘大師的西行圖?”

見聖上十分稀罕的模樣,太子得意地朝著眾人一瞥。

尤其是朝著軒轅玦。

“回父皇,正是。”

聖上大手一揮,李照人忙走下階去,接過了太子手中的卷軸。

聖上當即拆開來看,面上露出了大喜過望的神情。

“果然是,哈,果然是西行圖!”

這幅圖聖上一直在史料記載中有所耳聞,卻未能一見,沒想到太子竟然搜羅了來。

龍顏大悅,底下一眾皇子都有些尷尬。

有太子這副西行圖珠玉在前,他們精心準備的壽禮,聖上哪裏還看得上?

太子得意洋洋地落了座,想著費盡人力物力,在西域搜羅來這玩意,果然沒有白費。

只要聖心大約,將來這些都會有回報的。

下一個便輪到軒轅玦。

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站起,朝著聖上拱手道:“父皇也知道,兒臣的府邸年前被大火燒了。銀錢全花在修繕府邸上頭了,實在是拿不出像樣的壽禮。”

他故意苦著臉,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,惹得聖上又是一陣大笑。

“你少跟朕哭窮!”

聖上故作嚴肅,指了指身旁的蕭貴妃,“你以為朕不知道嗎?你母妃生怕你受委屈,送了多少梯己銀子給你修繕府邸。”

軒轅玦一臉被戳穿的神情,朝著聖上連連拱手,“父皇,這麽多人在呢,您好歹給兒臣留些顏面啊!”

聖上只是指著他,輕輕一哼。

“罷了罷了,你送什麽朕都歡喜,快拿出來罷!”

看著他們兩嬉笑怒罵,一派尋常人家父子的溫馨情狀,不禁讓人跟著微笑起來。

太子冷哼一聲,面露不屑。

軒轅玦從身後取出一方匣子,恭敬地捧在手上。

“這是一方沈香木枕,上回父皇同兒臣說,玉枕睡得脖頸僵硬。兒臣便想著,這沈香木又松軟,又有令人安神鎮靜的效用,正宜父皇。”

李照人將那匣子捧至聖上跟前,打開一看,一股淡淡的沈香氣息飄散出來。

蕭貴妃好奇地朝裏頭一望,嗔道:“哎呀,好生粗糙,就是一塊木頭疙瘩,連個雕花都沒有!”

聖上卻擺手阻止了她的話,細細地看了看那沈香木枕,微微一怔。

“這莫不是……你親手替朕雕刻的?”

軒轅玦一笑,“兒臣手上的工夫不如父皇精巧,小時候父皇替兒臣親手雕了一只木勺,可比宮中的匠人雕得還好呢!”

沈風斕不禁朝他一看。

原來他給雲旗和龍婉雕木勺,還是件祖孫傳承下來的事情。

聖上不禁回憶起他的話,點頭道:“是啊,朕看你小小年紀,就學著自己吃飯。那副倔強的小模樣甚是可愛,就給你做了一個更合用的小木勺。”

蕭貴妃不禁笑了起來。

“聖上可知道,那只小木勺現在還在晉王府呢。玦兒學著聖上的樣兒,給雲旗和龍婉也做了兩只。”

聖上萬分得意,想到雲旗和龍婉這對龍鳳胎,心情更加酣暢。

“好,這個木枕朕很喜歡,玦兒有心了,賞!”

又轉頭沖李照人道:“晚間就用這個,把長生殿中的玉枕換下來罷!”

太子的面色變得極為難看,氣哼哼地舉起酒杯,仰頭喝了幾大杯。

太子妃眉頭一蹙,有心想攔著他,卻被太子推開手。

如恒王等,眼底的神色,比看過方才的西行圖更加絕望。

沈風斕盡收眼底。

想不到晉王殿下如此聰明,不顯山不露水地,就秀了一波父子情。

這叫其他的皇子還怎麽活?

正當此時,軒轅玦忽然說出了一句,令沈風斕驚楞的話。

“兒臣不敢居功,這個主意還是沈側妃出的,父皇要賞,還是賞她罷。”

這是幾位皇子爭寵的時刻,他把自己的功勞都推到沈風斕頭上,意味十分明顯。

沈風斕,還只是側妃。

若要賞,沒什麽比正妃之位更好的賞賜了。

她沒有想到,軒轅玦會把這大好的邀寵機會,用來替她請封正妃。

想到他一刀一刀地,用心刻出一個精細的沈香木枕來,心中想的卻都是她。

她不禁動容,袖中的手指漸漸蜷曲了起來。

聖上會順著他的心意而為嗎?

年紀尚小的六皇子齊王,正好奇地看向上首,不知道聖上會如何作答。

忽然聽得,耳畔輕輕的異響。

哢嚓——

他終於尋到了異響的來源,只見坐在他身旁的寧王,竟硬生生捏扁了一只金樽。

那只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,似乎在隱忍著某種極大的怒氣。

“三哥,你……”

齊王一時驚楞,很快便被寧王一個眼神,阻住了話頭。

他不想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失態。

盡管他在聽到晉王的話時,一瞬間怒不可遏。

那股怒氣不是對晉王,更準確地說,是對他自己……

只聽上首的聖上淡淡道:“沈側妃有心了,就賞珍珠一斛吧,錦緞十匹吧。”

軒轅玦笑容一僵。

沈風斕從容地站起來,福身行禮。

“妾身,多謝聖上。”

坐下的時候,順手把傻楞在那裏的軒轅玦,不動聲色地拽了下來。

聖上點了點頭,對沈風斕的知情識趣,還算滿意。

這個女子聰慧,有烈性,出身不凡。

若不是當初那件醜事,要做晉王的正妃,是綽綽有餘。

可惜……

聖上又將目光投向恒王等,眾皇子一個一個,繼續獻禮。

軒轅玦自舉起金樽,仰頭喝盡。

見他吃癟,太子心情大好,蕭貴妃朝這處看了一眼,沈風斕會意地點頭。

她這是怕軒轅玦露出不滿之色,會惹怒聖上。

也只能讓沈風斕,勸他兩句。

沈風斕給他倒上了酒,又朝自己杯中倒了小半盞酒,捏起酒杯。

軒轅玦朝她看來,有些不解其意。

她一杯就倒,喝什麽酒?

看她笑吟吟的模樣,莫不是聖上沒有就勢晉封她為正妃,反而讓她更加高興?

心中正狐疑著,只聽沈風斕輕聲道:“多謝殿下美意,風斕心領了。”

眸中含著似水柔情,令他心中一喜。

看來沈風斕也沒有他想的那般,不願意做他的正妃。

他覆又歡喜起來。

沈風斕見他神色變化無常,一時又惱了,一時又歡喜。

不由打趣道:“都說女人心,海底針。我瞧殿下這心,不遑多讓呀。”

傲嬌的晉王殿下瞥她一眼。

“你又好到哪裏去?”

不過是半斤八兩,彼此彼此。

諸位皇子都獻過壽禮之後,不知怎的,在座眾人的目光,都有意無意地朝詹世城看去。

他明明坐在靠近門口的,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,今日卻十分顯眼。

可能是因為,他身後的那個大木盒子,實在是太大了吧?

眾人不禁汗顏,感慨詹世城不愧是武將世家出身的。

雖然沒打過仗,可這體力擺在眼前。

要是尋常人在玄武門下車,再扛著這玩意進來,不死也得累去半條命。

而詹世城還一臉傻笑,像是撿到了金子一樣。

聖上不由朝他看去,面上帶著慈愛,問道:“詹世城,你在笑什麽啊?”

被點到名字的詹世城,迅速收斂了神情。

他在笑什麽?

他還能笑什麽!

當然是為南青青方才的表達,而喜不自禁。

總不可能是……

他回頭望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大木箱子,起身朝聖上拱手道:“微臣給聖上備了一份,別出心裁的壽禮,所以在笑。”

說完心裏呸呸了兩聲。

那個大木盒裏的東西,誰看了都笑不出來。

聖上以為他備了什麽好禮,一邊揮手示意李照人去取,口中還笑著同他說話。

“朕聽聞你府中不寬裕,前幾日還遭了賊,可別為了給朕送壽禮吃不起飯了。”

聖上口中的賊,便是那夜的刺客。

為了不打草驚蛇,詹世城只對外宣稱是毛賊,沒偷到什麽值錢的東西便跑了。

詹世城耿直地笑道:“這東西不花什麽銀子,聖上放心吧。”

李照人指揮兩個小太監,把這大木箱扛到了上頭,聖上心情大好,親自起身相看。

蕭貴妃自然陪同在側,這一看,嚇得花容失色。

聖上忽然眉頭一皺,“詹世城,這就是你獻給朕的壽禮?!”

太子離得近,借著酒意湊過頭去一看,只見那木箱裏頭,盡是腐爛的稻谷和麥子。

若是細看,還能看到有蟲子在其中爬來爬去。

他不禁哈哈大笑,聖上一眼瞪過來,太子妃連忙拉他回座。

太子自知失態,便借口更衣,先退出了大殿去醒醒酒。

底下詹世城離座走至殿中,噗通一聲跪下,朝聖上行了一個大禮。

“微臣送給聖上的壽禮,是蛀蟲,是一大堆蛀蟲。”

要說今年年初下過大雪之後,那雪將田間的害蟲都凍死了,中原地區各地皆是豐收。

他好不容易,才找到這一些腐爛的谷物,是往年沈積下來的,裏頭有一些蟲子。

“混賬!你這是在尋朕的開心嗎?!”

聖上大怒,一腳踢翻那木盒子,裏頭的小蟲到處亂爬。

這下眾臣都看見了,詹世城的壽禮是什麽東西,心中不免得意。

看吧,就說這個詹世城是蠢貨!

詹世城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,朝前膝行了幾步,高舉賬冊,聲音朗朗。

“微臣具表彈劾戶部尚書樸珍前,與東宮多達二十位屬官勾結,侵吞國庫銀錢多達五十萬兩。”

滿座皆驚,只見他又朝前膝行幾步,逼近聖上。

“微臣再具表彈劾東宮,與朝中、地方多達三十位大小官員,結黨營私,利益往來多達三十萬兩!”

“這些人都是國之蛀蟲,微臣今日將此賬冊呈上,請陛下懲治蛀蟲,還我大周官場一片清明!”

他聲音越來越高,面不改色,言辭振振。

凡是與此事有關的大臣,一瞬間都變了臉色。

戶部尚書樸珍前連滾帶爬,從座中起身跪地哀呼,“老臣冤枉,老臣絕沒有貪汙國庫銀兩,詹世城他血口噴人!”

衛皇後面色一凜,終歸不敢開口替太子辯護。

樸珍前年紀不輕了,一個老頭子,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模樣,看著頗有些可憐。

聖上卻眸子一瞇,盯住了他的臉,沈默了片刻。

若不是被詹世城說得心虛,以樸珍前今時今日的地位,何至於被一個品階不如他的臣子,嚇成這副德行?

“你方才說,他貪汙了多少?”

他看著樸珍前,這話卻是問詹世城的。

詹世城高聲道:“光是微臣查出的,就有五十萬兩。微臣查不出的,還不知道有多少!”

聖上忽然想到了什麽,又問道:“你府中前幾日遭賊,莫非……”

詹世城一個頭磕到地上,“聖上英明。那些人其實不是賊,而是刺客。幸好當時有朝中同僚,到微臣家中做客,跟隨的仆從護衛打退了他們。否則微臣今日,未必有命將此賬冊獻上。”

他彈劾的是戶部和東宮兩大巨頭,要說這刺客,自然只能是太子或者樸珍前派出的咯?

聖上臉色一沈。

“把那賬冊給朕,朕倒要看看,是不是真的有人如此膽大包天,敢行此等悖逆之事!”

沈風斕與軒轅玦對視一眼,彼此都放下了心來。

詹世城正事上倒一點不糊塗,竟然還知道用腐敗的谷物和蟲子,來引起聖上的註意。

再將貪腐之事引出,順理成章,又博得了眾人的眼球。

她的目光朝著對面一掃,太子妃面色忐忑,心急如焚。

而去更衣的太子,絲毫不知道,自己已經成為了這場漩渦的中心。

女眷的更衣場所中,南青青正處理完走出來。

像她這樣的未嫁白身女子,是沒有身份到含元殿正殿中就座的,只能坐在偏殿。

故而正殿之中發生的風波,她絲毫不知。

誰想一走出來,迎頭便遇見了汪若霏。

奇怪。

她進去之前便看見汪若霏在同人說話,想到上回三月三采花的齟齬,便遠遠避開進來了。

怎麽出來還是遇見了她?

她正想躲避開來,瞧瞧回到偏殿,卻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。

汪若霏直直地擋在她身前,像是專門等著她似的,目光驕傲而自矜。

南青青只得擡頭,朝她一笑,又福身行禮。

“汪小姐,真巧。”

俗話說,伸手不打笑臉人。

就算汪若霏記仇上回的事,想來也不會做得太難看吧?

這畢竟還是在宮中。

汪若霏一笑,“真巧啊。”

說著朝著四周一看,見一旁無人,便小聲道:“想不到,連你這樣小門小戶的女兒,也配進宮來為聖上賀壽。”

南青青面上的笑,瞬間僵硬了起來。

上回三月三采花那一事,她便看出來,這個汪家大小姐,並不如旁人所說的那麽大氣。

沒想到她記仇到這種地步。

竟然用這樣惡毒的話來羞辱她。

她不禁氣紅了臉,想到自己出身平凡,的確不及平西侯府門楣高大。

只得耐著性子,朝汪若霏道:“上回在京郊,多有得罪汪小姐之處,還請汪小姐別同我一般見識。”

汪若霏不依不饒。

左右這裏無人,她想怎麽欺負南青青,就怎麽欺負南青青。

“聽說,你和沈側妃要好?”

南青青不解其意,只能敷衍道:“談不上要好,只是見過兩次,說過幾句話。”

汪若霏伸手在木盆裏攪動,這木盆裏頭裝著清水,是給這些女眷凈手用的。

沒想到,她忽然將木盆打翻,自己朝旁邊一躲。

滿滿一盆的水,全都打在南青青的裙角上。

南青青驚呼一聲,連忙朝一旁退去,有宮女聽見動靜,腳步聲朝這邊過來。

汪若霏快步走開,臨走前,還給了她一個奸詐的笑容。

“你……”

南青青氣得跺腳,只能用手抹著裙擺上的水漬,卻怎麽也抹不幹。

一個小宮女迎上來,見狀便道:“小姐的裙子怎麽濕了?”

南青青朝外一望,罪魁禍首汪若霏早就走遠了,她便是說出來也無用。

只好嘆了一口氣,“是我自己不小心,打翻了水盆。”

那小宮女笑道:“好在小姐只是濕了下裙,裏頭有給夫人小姐們備的幾件衣裙,雖不是上好的衣料,小姐換上也比濕著強。”

南青青一聽這話,高興道:“有衣裳能換就好了,誰還嫌棄什麽布料?煩請姐姐帶我去吧。”

那小宮女一聽,眼底露出一絲陰險的光。

“是,奴婢這就帶小姐去。”

南青青被小宮女帶進一間凈房,那小宮女道:“小姐換好了叫奴婢一聲就好。”

“有勞姐姐。”

她朝那小宮女禮貌地頷首,便走到架子邊,看到上頭整齊地放著幾套衣裙。

其中一間下裙是粉紅色的,正好和她弄濕了的裙子是同色。

她不禁一喜,拿出那件裙子,朝著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。

正正合適,便解開了自己身上的裙子。

正要換上時,只聽見門外腳步響,一個男子的身影,忽然踉蹌地撞了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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